最后一枚像章
已有 955 次阅读 2013-04-16 12:27
文革开始后不久,父亲差不多每晚回来都会带给我一枚毛主席像章。那晚我又早早地守望在窗口,月亮悄悄爬上来,又久久地挂在夜空,但我始终没有听到那咚咚咚熟悉的脚步声。后来我睡着了,不知过了多久,有人推醒我,睁开眼睛,父亲站在身边,已是满脸泪花。他的声音很弱,却又声声入耳:“从现在起,我不再是你的父亲,而是个右派。”父亲说着掏出一枚在黑暗中熠熠闪烁的像章,“这是最后一枚了,能留给我吗?”我点点头,眼泪簌簌落下来。我一直梦寐以求得到一枚夜光像章,这次却不能了。
几天后家里被抄,父亲那么多的书稿都被付之一炬,那些花了近一年时间积攒起来的毛主席像章也被造反派拿走了,只剩下那枚夜光像章,父亲把它别在内衣上,才没被发现。
那枚夜光像章成了父亲精神上的惟一寄托。父亲常把它擦得亮亮的,每写完一次翻案材料,父亲都要对着像章念一遍,仿佛毛主席真能听到。
不久父亲去了河北固安五七干校。有一次我去看他,他正在菜地浇粪,远远地望见我来了,他先是一愣,旋即向我奔来。我迎上去,父亲苍老了许多,头发长长的,蓦地我发现父亲把毛主席像章戴反了,吓了我一跳!不远处有几个造反派在监视着,我扑上去抱住父亲,贴在他耳边轻声说:“你的像章戴反了,我帮你摘下来。”父亲用右手抱紧我(他是残疾人,完全没有左臂),用硬硬的胡茬在我脸上扎来扎去。我的手直哆嗦,怎么也摘不下那枚像章,手都被扎出了血。周围有人在指手划脚,狗崽子的斥责声不绝于耳。终于我摘下了那枚像章,不知怎么,泪水一下涌了出来。父亲把我搂得更紧,用胡茬使劲地扎我,这回不是在演戏了,我好高兴啊,仿佛一下长大了,其实那年我才14岁。
1969年我去了北大荒一个叫伏尔基河的小农场,父亲请了假要去车站送我,我只是苦涩地笑笑,回绝了。临出门,父亲喊住我,塞给我一个信封,我打开那个信封,一下惊呆了,是那枚金灿灿的夜光像章。
1974年父亲终于平反了,全家像过节一样,父亲第一次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,他像小鸟般地快活。当我把那枚像章还给父亲时,他竟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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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看现实,历史就是这样形成的,让人去反思。。。
看看现实,历史就是这样形成的,让人去反思。。。>